「我有一段關鍵內幕想說。」今年四月八日，川普對等關稅風暴在台股炸開之際，商周接到了晶華酒店董事長潘思亮來電。他的國際好友剛離開海湖莊園，帶回一段談判內幕，還原了關稅協商的真相：這是一○○％的純商業談判。除了政府官員，參與者還包括具備採購能力的企業家，現場必須完成具體金額、條列清單的採購與投資承諾，並依美方要求，建立定期檢查與滾動修正機制。
整場談判由美方主導，他們以最嚴謹、最務實、最精準的態度，確保談判國能湊齊美國設定的採購與投資金額。這是一場攸關台灣未來的談判之戰。潘思亮提醒，這是團體戰，不是單純的政府對政府談判，我們要知己知彼，才能確保台灣利益。
同樣身為企業家，潘思亮也指出川普的底層邏輯：這是一個沒有道德、沒有是非、凡事三步當一步的厲害商人；他以關稅對美國進行「震盪療法」，並以此改變所有人的行為，一切都只為了讓自己贏！
以下是潘思亮的獨家專訪內容：
##「採購團」現場，官員、企業家都在貿易逆差多少就補多少，一條條比對。
商周問（以下簡稱問）：聽說你有一段跟川普談判的秘辛想分享？
潘思亮答（以下簡稱答）：我有個國外企業家朋友，是川普的球友，他是第一批跟川普談判國家的商界代表，他跟我還原了談判現場。在海湖莊園的一個會議室，比這個空間大一點（指訪談時的會議室），參與者不只是負責談判的官員，連企業代表都去了，代表這個談判不是以往的經貿談判。除了美國的貿易代表，川普旁邊都是那些親近他的企業家，後面是十幾個州的貿易代表，都是「紅州」（共和黨執政的州）。
假設美國對這個國家有一百億美元的貿易逆差，未來九十天，你要怎麼彌補這個一百億美元的逆差？比如，其中的二十五億（美元），你要買什麼東西？你能買什麼東西？就在現場，那個州，有農產品的、那個州，有製造飛機的⋯⋯，他們就是這樣媒合，一個一個逐條列出來比對，很實際的，沒有模糊空間。
他們要看你九十天內有沒有買足，因為他們上次被中國騙了，中國說要買，結果沒買完。所以，他還要求派美國的代表去監督你的工廠，去查驗你有沒有洗產地？要你不要作弊。
那是純商業談判，就是美式談判，就是採購團啊，你（指參與談判的國家）採購團要弄好，因為賣方就在現場。
當然，台灣跟他們不太一樣。因為台灣太小，我們的農產品進口人均是世界前幾名，我們還能進口多少牛肉、雞肉？有限的。所以，台灣的關鍵在於投資，你能投資美國多少？所以政府在跟川普政府談判時，那些大企業家也要去。
你是在跟商人採購，短期內，你要大採購、大投資，不只半導體，還包含高毛利率的企業，都要去美國投資。每九十天，美國會review（檢視）一次，你買了什麼？你投資了什麼？進度如何，這是滾動式的。
川普一直說台灣的三個東西。一是半導體，這我們有交代；另一個就是軍費。還有大投資，他會來verify（核實）你的投資有沒有進度。
問：所以各國不能開「芭樂票」囉？
答：對，如果你不聽話，開芭樂票，對不起，就是懲罰你了，三二％的關稅就是課下去；如果九十天內，你買不完，只要你有心買，沒關係，三二％砍一半變一六％。
這次是要真的做，不能再開空頭支票，他不會讓你做假的，美國人是trust but verify（信任你，但會驗證）。##這是商務談判，不是單純政府對政府
短期要備好籌碼，關鍵看歐日怎麼談。
問：台灣政府似乎還沒進入狀況？
答：所以我這個interview（訪談）很重要！你要談判，就要知彼知己，你不是在跟政府談判了，這不是傳統的貿易談判。如果你「買東西」的人沒有來，美國不會理你的！
政府可以先盤點，國營企業可以投資的、民營企業可以投資的。這是團體戰，絕對不是單純的政府對政府。商務談判，短期一定要把籌碼準備好，該投資的，該採購的，就去做，最好簽一個DTA（避免雙重徵稅協定），確保未來三年內美國不會再找你麻煩。
接下來關鍵要看兩個國家。一，看日本怎麼談，因為日本也需要投資美國，其他國家只是要跟美國買東西，所以第一個要看日本。第二個要看歐盟跟美國打不打（關稅戰）。如果不打，那台灣可能今年只有利潤衰退，還不至於經濟衰退，如果歐盟也跟著打，情況就不妙。
問：川普一直說，美國巨大的貿易逆差是各國佔他便宜，但其實美國的金融帳、資本帳都是巨大順差的，在這部分，他賺了各國很多錢，他的論述是偏頗的。
答：人家在跟你談判，當然不會攤出對他不利的。我們不是在講道德的問題，他是在做生意，不是在講道德、講是非。
問：但他的關稅違反了經濟定律，到最後市場會懲罰他，不是嗎？
答：所以，美債不就懲罰他了嗎？所以，他就調整就好了，他不怕嘛！生意人就是這樣子啊，跟水一樣啊。
你有道德，你有良心，他沒有啊。但是他會調整啊，這是商業跟政治唯一不一樣的地方。所以商業是水，水就是財，他會一直調整，不會陷自己於困境。##用「震盪療法」改變大家的行為！川普不是經濟學家，他是做生意的人。
問：但他反覆無常的行為，對市場投下很大的不確定性，這一定會擾亂市場秩序？
答：他的策略就是shock treatment（震盪療法），激進的關稅戰就是一個shock（衝擊，指破壞性效果），這是他設計來change your behavior，也就是改變你的行為，改變你的決策，我認為他達到目的了。
四月三日之前，歐洲股市大漲，因為德國要花一兆美元去提高國防支出，接下來要生產很多軍武裝備，也要提升製造能力。對，德國會很不舒服，覺得美國很討厭，但實際上，德國開始重新工業化，結果是股市漲、GDP上升，重點是，關稅戰讓它的行為改變了。
川普目的當然不是要讓德國變更好，結果卻是德國變更好。現在世界沒有是非對錯，從他的眼裡，不管是歐洲、韓國、日本，你們就是要保護好自己，我在後面幫助你，但你不要躲在後面，什麼事都不做。
川普不是經濟學家，他是做生意的人，他用關稅逼迫大家投資美國。你看，現在美國的工業慢慢起來了，製造比率起來了，半導體也起來了，美國重新工業化，這樣一弄，至少（產業結構）可以平衡一點。
未來的工廠，都是無人工廠，美國根本不擔心沒有工人這件事，美國的目的是不要再被中國掐著脖子走，他要的是國家安全，製造業就是國家安全的根本。川普就是要改變大家的行為，但改變總是要吃點苦。
問：但不符合經濟規律的政策，終究無法持續？
答：這不是經濟學能解釋的邏輯。從古至今，經濟學家的forecast（預測）沒有一個是正確的。我是讀經濟的，現在的世界不是單一的經濟學可以解釋，你要把心理、國防、政治、社會學，所有的東西一起看。所以不要把對等關稅當成經濟學，那個連方程式都錯了，所以不要再談經濟學，你談經濟學，你會很苦惱，因為你所有的東西都會錯。
問：你怎麼看川普的底層邏輯？
答：川普是一個搞不動產的商人，不動產不需要太多領導，但你需要做很多投資決策。一般企業家要領導統御，要帶人，但川普是fire everybody，他要砍人，這是他跟其他企業家不一樣的地方。一個不動產商人，看的不是損益表，他看的是現金流量表、資產負債表。
他看到長期的cash flow（現金流）有問題，就像經營一棟大樓，如果出去的現金流，遠大於進來的現金流，怎麼活下去？一定會倒！所以他優先處理cash flow的問題，再來才是資產負債表的問題，就是資產要增加（外人投資）、負債要減少（削減財政支出）。他想要削減政府支出，要馬斯克那邊砍一點、這裡砍一點，但美國有司法、有國會制衡，很麻煩，你看效率部現在都運作不下去了。
他成不了局，能做的就剩下關稅，透過關稅逼迫大家投資美國，買美國的東西，資產大幅增加，所以他一定要往關稅那邊下重手。我只能說，川普在做的，是三、四任總統才能做到的事。所以我說真的，關稅戰很像疫情，疫情讓很多事情加速，不是慢慢漸進，這是「震盪療法」，同時改善美國資產負債表，增加投資、減少負債。
問：這會對美國經濟帶來什麼影響？
答：關稅，會讓通貨膨脹上來。最近美債殖利率上漲，也是在反映通貨膨脹。重點是，他調整（對等關稅）是好事。他如果不調整，美國會出問題，美國出問題，其他國家都不用想了。
美國今年經濟成長率可能歸零，但第二季會很強，因為在九十天內，廠商會加緊拉貨，民眾會買太多，第三季開始經濟會很辛苦。川普可以接受經濟衰退，但不能是大蕭條。
問：當美國降低貿易逆差，美元若持續貶值，會動搖美元霸權？
答：他要美元跌啊，這就是他要的。過去幾年，美股、美元都太強了，他要美元跌啊，他需要調整一下。而且美元也是慢慢跌，不會跌太多，他更擔心的是市場危機發生。
問：但他在短期內翻來覆去，這會讓市場信心蕩然無存，重擊經濟？
答：在商言商，商人不就是這樣子嗎？除非合約定下來，否則就一直修正啊。什麼叫一日三市，這才是商業！其實川普這個人，他沒有說過謊，大家覺得他翻來覆去，但他說到做到喔，這跟說謊不太一樣。
##疫情時出口旺，現在要靠內需拉動，以後無關貿易，而是政治、地緣關係！
問：川普的保護主義，對台灣這樣依賴出口的小國很不利，你怎麼看？
答：這次跟疫情時完全顛倒，疫情是打擊內需，但出口很旺盛，這次反過來，內需相對會比較有韌性，外銷會大受影響。但台灣的AI產業鏈，還是相對穩健的。所以台灣經濟要維持成長，某種程度來說，未來必須仰賴更多內需市場的拉動了。
問：但從事出口的傳產就會非常辛苦？
答：所以我說這世界真的就是cycle（循環），你看我們COVID-19的時候，我們出口有多強，現在要還了，就是要還了。世界大態勢已經跟貿易無關，都是政治和地緣關係。基本上你的商品要賣給誰，就要去那裡開工廠，而不是像以往一樣透過跨國貿易。貿易有很多不確定性，現在是美國逼台灣去設廠，未來會不會變成歐盟逼台灣去設廠？所以企業要做風險分散，這有點像portfolio management diversify（多元化資產組合策略），你不能單押一個國家，尤其比較high margin（高利潤）的產業，更應該去做這件事。
問：為何你對川普的觀察如此入微？
答：我是將心比心，因為我剛好常碰到這種人，這種人讓我想起陳由豪（晶華酒店前負責人），就跟一面鏡子一樣，他所有的招數我都歷歷在目，我完全了解他（川普）在想什麼。
這種人就是「三步當一步」，他今天給你shock，隔天可以跪下求你，可以哭，可以馬上變成你的朋友，可是他給你shock，可能是要我的錢，要我同意他幹嘛，他已經擾亂對方的一些行為嘛！
這是頂尖的商人，他是沒有道德的，沒有是非觀念，有時候我佩服這樣的做法，但我並不認同，不是所有的頂尖商人都要這樣子。改變行為，shock的目的是改變行為，你要記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