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我大兩歲,我們二人一生未曾長時間分離過,直到他民國一一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去世。
從我出生在襁褓中、我和我哥即隨母親逃難輾轉五六年,直到三十八年搭船來台灣、這段艱苦的歲月裡、長我兩歲的哥哥常常只能分配到得來不易、優先給我喝剩下的一口粥。
許多親近我哥的朋友都深知他是一個表面上很溫和,大好人,沒脾氣,但骨子裡卻是非常特立獨行的人物!
在他早年求學的過程中就表現出他不妥協的個性,他絕對排斥數學,家父動用鄉情延請來的數學大師 喬述之 先生來家裡給我們兄弟補數學,他聽到大人在門口寒喧時、立即起身迅速打開窗戶爬牆逃之夭夭,但是命運之神仍然很眷顧他,總有一兩位嚴厲的數學老師不知道為什麼開小門讓他及格過關。
他寧可每天從基隆仁一路明月巷走路一個多小時到八堵基中上課、也要省下坐火車的月票錢去租武俠小說來看,所以他書包裡的小說總是比教科書多!
哥哥的人生際遇獨特,都因為他為自已做出不同的選擇、絕不隨波逐流、高中二年級在沒有人同意的情況下,就隻身跑去員林說服了楊校長讓他由很優秀的省立基中轉入全校半數都是山東流亡學生的員林實中就讀,他的同學多半長他十歲八歲,他帶回家的同學見到我父親鞠躬稱伯父,事後父親告訴我、那位同學比他還年長,他在實中那一年我想他交到了許多朋友、開啟他俠義人生的新境界!
他酷愛寫作及文學、初中時,就常投稿中央日報副刊,在實中和世新的幾年中我知道他幾乎每天一信寫給他在華岡素未謀面的筆友,她是一位前輩作家,也是一位傑出的新聞工作者。
進入世新求學是他的夢,從小他就景仰世新創辦人 成舍我 先生做為無冕王風骨豪氣,世新三年的教育讓他徹底成為成功的新聞尖兵,這一切印證在他進入新生報工作的這段時間發揮的淋漓盡致,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他這一生要什麼?堅定選擇、從無傍徨、新生報七八年給了他人生的大舞台,幹金的人生在那裡發光發熱,那是他人生最絢爛的一段光陰
當時,對他負面的社會背景是他初入報社工作的時期,台灣經濟開始起飛,歷經貧窮的社會氛圍是一切向錢看、一般學子及家庭均以經濟為先,理工掛帥,他的安貧樂道似乎也有一定的心理壓力!
我哥哥自幼即潛心以中國舊讀書人為師,舉凡讀書人之所好,他都有涉獵並培養多重的藝術修養,舉凡圍棋、書法、金石弄蕭都有階段性投入和沉迷,鮮有人知他幼年也曾潛心習武且並練就一些基礎功夫底子,由於朋友多,晚近卅年他交際舞SALSA練得不錯,中英文歌、台語流行歌曲唱得很好,好友慫恿之下自已錄製了專輯碟片,大女兒心權重新整理碟片並選擇在告別式當天䁬送給親友。
他的怪脾氣也是一絕、在離開新生報後在幾家公家機關擔任過相當重要的職位,就因為道不同一句話就拂袖而去、從不理會退休金、退職金這些玩意兒,但是他卻長年擔任某家有名私校董事,從來都準時出席董事會。
他怎麼生病的?哥哥總是太樂觀的過日子,有某位心臟科名醫李醫師曾當面埋怨他怎麼不凖時看診?他就從此不再去找他看心臟、後來我大嫂十五年前因心肌梗塞半夜急送榮總,這位不是榮總醫生的李醫師半夜接到電話後立即趕赴榮總手術室參與整夜的急救,對於李醫師的義行他心服了、從此不再計較醫生數落他,乖乖準時看病吃葯。
據我侄子中權說:事實上他爸爸近兩年苦於巴金森症、今年五月中旬兩次急診才發現了胃癌,從此經歷了我們親人最難熬的六個月、相信他自已躺在病床上這半年的痛苦、失望、絕非筆墨可以形容,但是他從來沒有一句抱怨,能說幾句話的時候就念著訊問著他的兒女以及他的好朋友「大總統」,老朱、佟美笛…我不相信他沒有肉體上的疼痛,但他總不喊痛,看他深鎖的眉頭就知道,也許那些疼痛是連說出來都困難的!
因為佛緣深厚、相信他是有福報的人、最後八個月因緣巧合接進一位小女孩,印佣阿尼莎、她是我們公認世界上最有耐心,最能逗樂他進食的天使。
不管我們多麼的不捨、他仍然必須暫時離我們而去!
回想我哥哥的一生、那是多麼燦爛的一生!一切始於顛沛流離、終於暫時的寧靜,雖然他行俠仗義幫助過不少人,卻從不欠人家什麼、他偶而耿耿於懷的是自已不事生產,沒有能照顧別人什麼?
盧幹銀/於 一一二年 十二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