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奧運開幕的第二天〈7月24日〉,女乒單打預賽的賽場,上演了一場“碾壓”式的對決。比賽的雙方,一個是39歲的奧地利老將,一個是年僅12歲的女孩。女孩興奮又緊張。這是她第一次站上奧運賽場,每個球都卯著全身力氣去打。可雙方實力懸殊,僅24分鐘,她就以0:4的結果輸給了對手。這也意味著,她的奧運之旅,才剛剛開始,就宣告結束。在奧運會,她只出現了短短24分鐘。可為了這24分鐘,她卻花了整整10年。 可就是這樣一個早早退場的女孩,卻在中國火了。央視、新華社多次採訪她。中國奧委會,直接邀請她到中國接受乒乓球訓練。如果一切順利,她將在今年9月,踏上我們的國土。為什麼?
01
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那一年,這個叫亨德·紮紮的女孩才2歲。不斷蔓延的戰火,讓她的祖國淪為一片焦土。600多萬難民,陷在戰爭帶來的貧困、恐懼、流離失所中。
敘利亞內戰前後,打從記事起,紮紮幾乎從未正常上過學。終日與廢墟作伴,活在襲擊的威脅中。連出門玩耍,都是一種奢求。
↑敘利亞孩子
我們總能在電影、紀錄片裡,看到中東小孩因習慣了暴力,拿著各種自製“武器”,玩著打打殺殺。如果不是5歲那年接觸到乒乓球,紮紮的童年,或許也會如此混亂。艱難的歲月,打球,成了這個小小孩子心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可國家都危如累卵,紮紮訓練的條件可想而知。水泥地上的破舊球檯,是她能得到的最好設施。場館經常停電,只能靠日光照明;但紮紮甘之如飴。那張球檯,是她唯一的避風港。她不遺餘力練球,將中國隊的丁寧視為唯一偶像。夢想有一天也能像丁寧一樣,登上奧運賽場,成為世界冠軍。
●2020年,紮紮11歲。
因為出色的成績,她參加了國際乒聯西亞地區奧運選拔賽,贏得冠軍,成功拿到東京奧運的入場券。●7月23日,奧運開幕式。
在那200多個國家,1萬多名運動員中,僅有6人的敘利亞代表團,顯得尤為伶仃。可舉著國旗的紮扎,卻在向世界證明:即便匆匆憾別賽場。即便一個戰亂中的國家,很難照亮她的前路。●紮紮的比賽結束後,一位路透社記者,路過敘利亞大馬士革青年乒乓球俱樂部。
破敗的場館外,幾個稚嫩的孩子坐在樹蔭下,等待室內恢復供電,以繼續訓練。其中一個小姑娘,眨著大大的眼鏡,興奮地說:“你們知道嗎?我們現在也有自己的乒乓英雄了。”原來,在那個國家10年的巨大創口中,一個登上奧運賽場的名字,就足以燃起所有人的希望。
02
其實今年奧運,還有不少運動員,背後都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國家。7月31日,希臘舉重運動員亞科維迪斯在賽后接受采訪,突然淚崩。因為窮,他再也無法支撐運動員生涯,只能退役。●這是一個征戰無數的老將。
他參加過2016年奧運會,四次進入過歐錦賽。可他的國家,因多年經濟危機,難以維繫對運動員的培養。
他沒有收入,每月僅能從體育聯合會領到200歐元(折合約1500元人民幣)。而運動員的開銷是相當大的。他買不起增肌必需的蛋白粉,連物理治療都沒錢做;那個能舉起幾百斤的高大身軀,就這樣無力地在全世界面前跪下。
2019年11月,為了參加原定於去年夏天召開的奧運會,南蘇丹代表隊,提前7個月就到了東京。一行,只有5人。
這麼早就去“適應訓練”,只因無奈。
10年前,南蘇丹剛宣告獨立,就爆發了內戰。40萬人死亡,大量難民逃亡。至今仍在燃燒的戰火,讓這個非洲小國成了世界最貧窮的國家之一。●21歲的田徑運動員,總是光著腳訓練。因為他只有一雙學生運動鞋,得留到比賽穿。
“60%的南蘇丹運動員其實連一雙鞋都沒有,每天只夠吃一頓飯,但我們會在沙子跑道和崎嶇的泥地裡拼了命地訓練。”
可疫情突如其來,奧運會延期了。其他國家代表團,紛紛回國。唯有南蘇丹運動員,回不去戰火連天的家鄉,又困於瀰漫的疫情。只能在異國他鄉的日本,足足滯留了一年半。還有東京奧運開幕式上,那緊接在意大利代表團300多人後,僅有4人的伊拉克代表團。他們安安靜靜走過會場,在周圍熱鬧的人群裡,格格不入。
不禁想起,11年前的廣州亞運會上,那個孤獨的身影。他是伊拉克唯一的羽毛球運動員。一個人出現在賽場,沒有陪同,沒有教練。比賽結束,獨自收拾行李,靜靜離開。那場比賽,他只上場了26分鐘就被淘汰。但為了這26分鐘,他一個人跋涉千里。他向世人證明,他的國家還存在。
03
要說奧運會開幕式上,最心酸的一幕,莫過於那支29人組成的,沒有國家做後盾,沒有其他運動員的光環。即使在比賽中得了獎,身後升起的也是奧林匹克會旗,奏響的是奧林匹克會歌。合體統一的套裝下,是戰爭、災難留給各自的傷痕。
23歲的尤斯拉·馬爾蒂尼,來自敘利亞,4歲就開始跟著父親學游泳。可內戰的砲火,摧毀了她的家。她眼睜睜看著一枚炸彈掀開訓練場的屋頂,兩名游泳運動員當場殞命。
十幾歲的女孩,開始跟著全家逃亡。在逃往希臘的海上,只能載6人的小船,塞滿了20個難民。行至海中央,引擎突然熄火。四下漆黑的夜裡,馬爾蒂尼和3個會游泳的同伴跳進海水。奮力推了3個半小時的船,才終於抵達岸邊,救了全船20條命。
逃出生天的她,在塞爾維亞、匈牙利的田野裡睡覺,在柏林的難民營裡過活。輾轉6年,才從地獄,游進了奧運的泳池。
26歲的賈馬爾·默罕默德,是田徑1500米運動員。8歲那年,蘇丹西部達爾富爾地區爆發戰爭。他的父親,死在了那場戰亂裡。
他穿越沙漠,逃亡到以色列。當過油漆工,住過難民營。拼了命跑進奧運會,為的是想改變全家人的命運。
24歲的跆拳道運動員阿卜杜拉·賽迪奇,出生在塔利班佔領時期的阿富汗。戰爭讓他的國家千瘡百孔,為了練跆拳道,他不得不逃往歐洲。流離失所,風餐露宿,每天要徒步走上十五六個小時。
就這樣逃亡了4個月,他得以在比利時的難民營裡落腳。可當他終於踏進了夢想中的奧運賽場,新冠疫情,又帶走了他的母親。一場又一場的戰爭悲劇,一個又一個的破碎家庭。
那些難民代表團中的運動員,在危險中苦苦求生,拼了命換來今天參賽的機會。但,在獎牌榜上,誰又看得到他們的名字?沒有人在意他們的勝敗喜悲。就像那個難民代表團中的南蘇丹運動員詹姆斯·尼昂·奇恩傑克。從小,他就是個放牛娃,父親在戰火中被殺。站在跑道上,他比誰都瘦弱孤單。●男子800米預賽,他隻身參賽,卻被人撞倒。
沒有陪同人員幫忙,沒有教練指導。他只能努力站起來,繼續奔跑。帶著絕望,他最後一個奔向終點。隨後,長久地跪在地上,掩面哭泣。
04
前幾天,女子鉛球冠軍鞏立姣在接受采訪時感慨落淚:“感謝國家的培養,沒有國家就沒有我的今天。”
這不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說辭,而是實實在在的真相。在競技體育場上,培養一個世界水平的運動員,需要的投入太大了:沒有一個實力雄厚的國家支持,如何實現?看看奧運獎牌榜吧,排在前列的哪一個,不是現實中的大國、強國。而那些排在末尾的國家,也在現實中,渺小得聽不見聲音。
其實,許多年前,“難民”也曾是我們自己。1932年的洛杉磯奧運會,中國運動員,只有劉長春孤零零一人。
他隻身坐著郵輪,在海上漂了20多天。距比賽只剩不足48小時,才終於靠岸。沒有教練,沒有營養師,休息不足。拼了全力,卻也無法晉級。
那年的《大公報》,這樣寫道:“我中華健兒,此次單刀赴會,萬里關山,此刻國運艱難,望君奮勇向前,讓我後輩遠離這般苦難。”如今作為後輩的我們,真的做到了。《義勇軍進行曲》無數次響徹奧林匹克賽場,沒有人再質疑我們拿冠軍的能力。而站起來的我們,始終慈悲。這一屆難民代表團,出席東京奧運會開幕式的服裝,是由恒源祥定制的。領帶和絲巾,繡上和平鴿,祝愿他們自由健康。外套的蔚藍色,是為他們送去寧靜的希望,不再漂泊他鄉。
想起2019年的軍運會上,一向“兇猛”的國乒隊,在面對斯里蘭卡運動員時,出人意料地溫柔。不斷讓球、收力,還在觀眾為對方喝倒彩的時候示意現場安靜。
那個印度洋島國,沒有足夠的經濟支撐,更沒有與國乒隊同日而語的實力。這注定是一場必贏的比賽,所以我們想給困難的對手,留一點體面。這就是一個嚐過苦難滋味的大國的善意:自己淋過雨,所以總想給別人撐把傘。自己的聲音曾被忽略,所以無法裝作聽不見別人的呼喊。這,也是刻在中國人骨子裡的溫良。我們的國家,正載著更多運動員的夢想一路向前。我們也希望,那些地圖上不起眼的國度,能有更多人的努力被看到。因為,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