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的台北,吳石將軍犧牲後,"共諜家屬"四個字成了烙在王碧奎和孩子們身上的印記,比鐐銬更沉重。鄰居們匆匆掩上木窗,友人燒毀信箋,在那個風聲鶴唳的年代,與"叛逆"二字沾邊的人與事,都成了會灼傷手的炭火。

就是在這人情涼薄的時刻,陳誠的副官卻出現在拘押所門前。王碧奎恍惚間聽見那句低語:"夫人,陳長官讓我來接您。"這話輕得像片羽毛,落在死水理卻激起驚雷。
更讓人瞠目的是,不過旬日之間,吳石的兩個孩子竟以"陳明德"之名走進課堂,陳誠只淡淡一句:"我陳修和的子侄,有何不可?"修和是陳誠的表字,此刻卻成了護佑孤雛的羽翼。滿城竊語中,無人理解這位權傾一時的將軍,為何偏要伸手接住這捧會燒手的炭火。
只有陳誠自己記得,保定軍校那個炮火連天的秋日,他的小腿被彈片劃開深可見骨的口子,是吳石撕碎自己的襯衣為他包扎,在敵軍追擊的槍聲中,背著他穿越三里荊棘叢生的山路。兩人就著山澗的水,輪流啃同一塊硬如石頭的饃。吳石當時笑言:“將來你若飛黃騰達,可別忘了共過生死的兄弟。”這話說得輕松,卻在陳誠心里扎了根。
二十年后,當所有人都勸他明哲保身時,陳誠在書房裡摩挲著當年的軍校合影,秘書最后一次提醒此舉可能帶來的政治風險,他沉默良久,最終揮揮手:"總不能讓故人血冷。"
這份情誼不止于牢獄之災的解救。王碧奎出獄后病倒,陳誠讓夫人親自送去藥材;孩子們在學校被孤立,他派車接回自家;每逢年節,陳公館總會多備三副碗筷。這些細致入微的照顧,不像權傾一方者的施舍,倒像遠房親戚的本分。有次他望著院中嬉戲的孩童,輕聲對幕僚說:“吳石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這話后來傳到王碧奎耳中,她在廚房切著青菜,眼淚卻止不住地落進洗菜盆里。
歷史總是充滿悖論。在大多數人選擇背過身去的年代,偏偏是最該“劃清界限”的人,守住了情義的最后底線。陳誠不是不知風險,恰恰是因為太知道其中利害,他的選擇才更顯可貴。當趨利避害成為生存本能,他卻執意點亮一盞孤燈,不是為了照亮什麼偉大的道路,只是不愿讓故人在九泉之下心寒。
很多年后,當九旬高齡的王碧奎在回憶錄里寫下"陳公恩義,沒齒難忘"時,台北的梧桐葉正黃了又青。即便在最凜冽的寒冬,也總有人愿意用胸膛去暖一捧雪水。而這捧雪水化作的涓滴,終究會匯入歷史的長河,映照出人性永不湮滅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