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臺灣到大陸,漳州施家「一門三傑」的家國赤子心
8月4日下午,82歲的施秀雄從屋裡拿出了一張發黃的《革命烈士證明書》,證書鑲嵌在相框內,還夾著三張黑白照:兩人合影的是他的祖父母,兩張單人照分別是他的父母; 一遝祖父施至善的手寫家書以及一封紙頁泛黃、落款為張愛萍將軍的親筆信函......這些被時光浸染的物件,無聲訴說著一個臺灣家庭跨越海峽、兩代人前赴後繼投身民族救亡圖存的壯舉!
01/老物件裡的家族密碼
▲施英嗣子施秀雄在翻看親人留下的遺物
為了看清楚《革命烈士證明書》上的字,施秀雄吩咐老伴,把屋內的燈全部打開。證書上清晰地寫著:施英同志在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中壯烈犧牲,經批准為革命烈士,特發此證,以資褒揚。 落款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一九八三年七月二十日。
正文短短的幾十個字,卻濃縮了一段悲壯的青春......
相框裡還夾著三張黑白照片,施秀雄指著一張合照說,這是他的祖父施至善和祖母黃順治,最右邊的單人照就是他的父親施鏡清。
信箋是1950年張愛萍將軍寫給施紅光(原名施至善)和時任福建省委書記張鼎丞的親筆信,字跡力透紙背:“查施英同志系1930年參加紅軍,在瑞金紅軍學校任文化教員,1935年長征途中因掩護傷員犧牲,情況屬實,請予追認烈士......”
最厚的那遝家書,是祖父施至善1932年至1949年間寫的。 “吾妻見字如面,漳州已入紅軍手,碧晨隨部隊赴瑞金,英兒教課甚忙,勿念......”1932年5月的一封信里,施至善記錄了全家參加紅軍的場景。 這些信里沒有風花雪月,只有“抗日”“救國”“復土”等字眼反復出現,字裡行間是一個臺灣知識份子的家國擔當。
02/施至善:從臺灣到漳州,致力抗日複土
施至善的名字,在臺灣日據時期的反日誌士名錄里留有濃墨重彩的一筆。 1881年,他出生於臺灣彰化,23歲赴日本早稻田大學攻讀政法,留學期間接觸到孫中山的革命思想,認定“欲救臺灣,必先救中國”。
1915年施至善回到臺灣後,與醫生賴和、教育家王敏川走到一起,被稱為“抗日三傑”。 當時日本殖民當局推行“皇民化運動”,禁止臺灣人說漢語、祭祖先。 三人秘密組織「臺灣文化協會」,施至善負責起草宣言,他們在全島巡迴演說,用閩南語宣講抗日道理。
“祖父說,那時他們每次演說都要冒著生命危險。” 施秀雄翻出祖父家書中的記錄:1927年一次演說後,日本員警突襲會場,施至善翻牆逃脫。
1929年,殖民當局以「煽動叛亂」為由將施至善驅逐出臺灣。 施至善連夜帶著妻子和7個孩子,乘漁船從鹿港偷渡到廈門,輾轉定居漳州振成巷。
全國台聯(中華全國臺灣同胞聯誼會)原會長汪毅夫於2019年4月在《漳州振成巷的臺灣孩子》一文寫道:“漳州振成巷曾住著汪、施等臺灣人家。 受長輩教育和抗日、革命思想的影響,漳州振成巷的臺灣孩子傾向進步。 “”1930年2月,漳州振成巷的臺灣的孩子汪瑞椒、汪瓊英、施月英(施英)、施月娥、施月霞等參加'臺灣解放運動犧牲者救援大會演藝會',義演話劇《民族魂》《血濺竹林》。 演藝會職員曾遭'軍人圍毆'和'奸人告密',日本駐廈門領事館接獲密報,派'日本奸人'趕赴漳州,欲行逮捕。 漳州振成巷的臺灣孩子也許完全不知道,她們的名字、她們的活動被寫進了日據臺灣當局警務局的情報裡。 ”
1932年4月,红军攻克漳州后,施至善带着全家7人到红军驻地报名参军;5月,红军准备撤离漳州回师中央苏区,施至善一家本已随队出发,却因最小的两个女儿(分别12岁、15岁)连日赶路发起高烧,不得不留下。
"祖父為此哭了一夜。" 施秀雄說,部隊臨走前,一位紅軍領導人握著施至善的手說:"留下也是革命,在漳州播撒革命火種。"並為他改名"施紅光",取"紅色光芒照大地"之意。 此後,施至善在漳州以「施紅光」為化名,秘密聯絡抗日志士開展抗日活動,直到抗戰勝利。
03/施英:6歲投身抗日,犧牲在長征路上
▲張愛萍將軍證明施英為烈士的親筆信
在施家“一門三傑”中,施英的故事最令人動容。 這位施至善的長女,1914年出生於臺灣(具體地點因戰亂失考)。 在父親影響下,她16歲就秘密參加了地下抗日組織,1930年到江西瑞金,成為紅軍學校最年輕的文化教員。
1963年,張愛萍將軍寫給漳州市(現芗城區)人委會(人民委員會)的一封信(關於台籍革命烈士施英同志過去工作情況)中,寫到了施英在瑞金時的工作情況:據1960年3月施月娥(施英的妹妹)在一登記表的填寫,她籍貫為臺灣,和姐姐(施英)在當時的瑞金紅軍學校特科學校擔任政治文化教員。 施英和施月娥姐妹多才多藝,她們在紅軍學校的工作非常出色,多位老紅軍在回憶錄中都有提到施家四姐妹(施月英、施月娥、施月霞、施月仙),對她們編排的話劇和舞蹈記憶深刻。 後來,施英也參加了中央蘇區的土地革命鬥爭和反圍剿作戰......,直到1949年,祖父才從一位走過長征的老戰友口中得知,大姑施英可能犧牲了。” 施秀雄說。
1950年,曾任紅軍學校教員的張愛萍將軍得知此事,親自寫下證明信,詳細回憶了施英在瑞金任教的經歷和長征中的犧牲經過。"張將軍在信裡說,'施英同志年輕有為,為革命事業獻出生命,應予追認為烈士。"
1961年,施英被正式追認為革命烈士。
因施英生前未成家,施至善決定:將年幼的孫子施秀雄過繼給施英做嗣子。 “那時我父親已經過世了,祖父說,大姑為國家沒了後人,我們施家要替她守著這份榮耀。” 從此,施秀雄肩上多了一份責任,把嗣母的烈士證保管好。
▲施秀雄與張愛萍將軍(右)合影
04/施碧晨:隨父參加紅軍,堅守隱蔽戰線
施至善的三子施碧晨,是施家“一門三傑”中最神秘的一位。 這位1918年出生的臺灣青年,隨父親參加紅軍后,在中央蘇區政治部工作,后被派往香港開展秘密地下工作。 從此,施碧晨就成了“神秘人”,仿彿在人間消失。
施秀雄依稀記得,1956年,三叔施碧晨曾冒險秘密潛回廈門,只為見年邁的雙親一面,"但是祖父祖母去世的時候,三叔他們都沒能趕回來送雙親最後一程"。
1987年,一份來自香港的殷切期盼輾轉抵達施秀雄手中。 “三叔說,我在祖父母身邊待得最久,他特別想見見我。” 施秀雄回憶道。 帶著家族幾代人的思念,施秀雄踏上旅程,終於在香港與離散多年的二叔、三叔、三姑、四姑、大姐、堂姐弟等實現了暌違數十載的秘密會面。 “我也是受祖父母的影響去參軍的。” 1963年,施秀雄報名參軍。 退伍後,施秀雄在漳州從事政工工作,後擔任漳州市臺灣同胞聯誼會副會長。 2001年,施秀雄隨漳州木偶劇團赴台演出,在臺北、台中、高雄等地見到了更多施家親人。
如今,施至善的後人們分佈於香港、臺灣等地。 “書信維繫著我們割不斷的親情。” 施秀雄的話語中,是歷經滄桑后的溫暖平和。 正如張愛萍將軍在信中所寫:「施家兒女的犧牲,是民族的驕傲,更是兩岸同胞共同的記憶。 “這份記憶,終將在代代相傳中,成為連接兩岸的精神紐帶。